2008年1月23日 星期三

2000柬埔寨魔幻之旅

只要扣掉來回六百多公里的舟車勞頓,四天在柬埔寨 Banteay Meanchey 省三十多公里的行腳,的確是極為美好的經驗。

儘管過程中,本來已不太聽話的雙腳,隨著終點逐漸接近,抖動的自主性越來越強。
「為和平而走」是由一位柬埔寨得道高僧 Maha Ghosananda 所提倡的非暴力運動,從九三年開始,每年都在柬埔寨最炎熱的四月,展開行腳,活動強調和平、非暴力,即使在九六年,柬埔寨內戰方興未艾之際,活動仍然如期舉行,而且還選在戰鬥最激烈的馬德旺省,路線穿過戰區,結果一名和尚與信眾因此喪生,雖然遭逢如此嚴重的挫折,追求和平的決心,卻更形強烈。也因為如此,每年到了這個時候,總會吸引海內外許志同道合的朋友,一起參與這個活動。
我何其有幸,一個無名的旅行者,有機會躋身在隊伍之中,享受這趟奇妙的旅程。
不過,相較於名稱「為和平而走」的崇高意涵,真實的行腳過程,反而更像是社區營造工作者愛用的「小鎮大事」。
活動在寺廟與寺廟間的道路開展,以和尚、尼姑與耆老組成的行腳隊伍(哦,還有一個打扮奇特的台灣人),日間在路過的寺內歇腳,晚上在抵達的寺廟打尖,一路行到終點 Sisophon,Banteay Meanchey 的省會。
看似簡單,過程才是有趣的部分。隊伍停留的每個寺廟,都會引起週邊居民的一陣熱鬧,你可以看到大人、小孩、婦女、老人,每個人帶著飯菜、水、調味料、水果..各式各樣的食物,騎著車子、牽著手,從八方進入,供養這支被我稱為「被幸福包圍的隊伍」。
村民在寺內聆聽和尚講經,然後準備食物讓和尚們先用,柬埔寨的和尚一日兩餐,且超過十二點後便不准進食,因此飯量極大,儘管如此,每桌仍留下大量的食物,讓隊伍中包括我在內的平民享用(我承認,剛開始的確有些掙扎,同行的一位柬國朋友告訴我,誰叫你要來當廟裏的孩子,入境隨俗)。
水足飯飽,「幸福的隊伍」繼續未竟的行程,沿路的村民會將水桶放滿水,拈香合十,迎接隊伍到來。隊伍經過時,和尚、耆老以及尼姑,會將水潑灑在他們身上,賜福給他們。
雖然主事和尚在行前諄諄告誡,行腳過程中應該謙抑、戒慎,但水,是極有魔力的武器,攝氏三十八度的高溫下,潑水不僅是救贖,更是歡笑的來源。當排在隊伍前頭的和尚經過時,還能維持儀式的莊嚴肅穆,可到了隊伍後面的平民,氣氛就整個熱鬧起來,而且看到相識的朋友在路旁等待時,更是老實不客氣的拿起整桶水倒,整條道路充滿歡笑,「幸福的隊伍」用水,慷慨的傳送幸福。
對我這個沒有宗教信仰毅力的人來說,整個活動中,和尚講經的部分最是折磨,語言不通是其一,信眾聽經時,跌跏而坐的姿式(像女性一樣的側坐,爾後雙手合十),才是最不可承受之痛,雖然每天晚上,同行的阿媽和尼姑,都會給我特訓,不過我還是覺得台灣人的腳基本構造和柬埔寨人不同。
其實,講經是極為重要的儀式,朋友向我解釋,講經的內容,多是以一些寓言式的簡單故事,勸誡信眾誠意、正心、向善,在教化的功能上,宗教確實有令人心悅誠服的神奇力量。
一日晚膳,同席的耆老,也是這支行腳路線的領隊(他每餐都招呼我同享,可以想見我在活動中是如何備受禮遇),他向我解釋行腳活動的源起、由來,這些參與活動的人並不富有,然而對於神明的禮敬,卻沒有絲毫的吝惜,在活動中,他們學習著分享,學習著愛。
 × × × × ×
如果說行腳活動,是人性至善表現,來回六百公里的車程,則讓體會轉了個大彎。一趟旅行,兩種面向,百種滋味。
從 Sisophon 市回金邊的三百公里路程,總共經過五省,一路多是崎嶇不平的漫天飛石,走在這種路上,從行人到車輛,無論如何是尊貴不起來的,如果加上大雨,更顯得柔腸寸斷。
路上許多橋、道路,就是這樣斷了,過往汽車,只能繞行乾涸的河床前進,在這種地方,總會聚集一堆居民,他們用竹枝在河床上架起一道道路障,三百、五百柬幣的收起過路費,大人、小孩,全體動員,儼然又成為一件「小鎮大事」。
其實,坐在車裏的我,是可以無動於衷的,但當司機厭煩這樣需索,一勁突破障礙,而居民追著車窗拍打,我靜靜盯著一群小孩,他們的臉部表情激動,漫漫黃沙襯著他們黝黑皮膚,一剎那間,以往所相信的是非觀念、黑白分際,開始慢慢扭曲、扭曲。
就算我很確定那樣的一張臉,是被貪心充滿的臉,但我卻沒法將平日對「貪心」的負面定義,套在他們身上。因為如果不貪,也許以後再也沒有這樣的好機會,如果不貪,也許下一頓沒有著落,如果我是他們,活在那樣的環境裏,我攔不攔車?
五百塊柬幣不到台幣五塊,一個國家的人民必須為了這樣微薄的金額需索,是政府的恥辱。而我自己,來到柬埔寨,是剝削者?是消費者?是既得利益者的幫凶嗎?我又做了什麼?可以讓我站在高高的位置,去評斷、去同情、去批判?
車子逐漸接近金邊,路況開始好了起來,車輛速度也逐漸加快,這趟四天的奇異旅程,我碰觸到人性至柔,也戰慄於人性的幽暗,旁邊同伴睡的好熟,我也彷彿做了一場大夢,還是,我仍然置身夢中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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